家居生活

迷你倉儲是我家

前年我媽得癌症,那年十二月三十一日,許願她身體健康,結果一月一日回家,發現她燒炭自殺。我LINE朋友說:「幹,我媽燒炭了。」他們很緊張說快送醫院啊,我說:「身體硬掉了啦。」後來整理遺物,有一疊發票,其中有一張是她去高雄旗津散心買的小蛋糕,金額一百五十元,對獎中二百元,那時剛好是農曆過年,我想,這應該是媽媽包給我的紅包吧。

我爸好賭,跟我媽離婚後,工殤意外身亡。我媽一個人開旅行社,開始生意還不錯,我們二個人住高雄透天厝,屋裡堆滿很多禮盒,她時不時就要我拿腰果去學校送老師。旅行社不好賺,大概在我念國中時收掉,我媽跑去賣場做銷售。一次,她妹妹公司要融資,她應該是覺得反正沒什麼好失去的,就去作保,最後負債六千多萬元。

我念大一時,透天厝賣了,她在高雄八五大樓租小套房。我念大學住宿舍,寒暑假不可能把換季衣服帶回高雄媽媽的套房,雜物明顯比室友多太多了。畢業後在台北永和租房子,心想這個空間就是我的了,買來的衣服可以從房間堆到走道。

我喜歡買衣服,小時候看到親戚穿ROOTS,自己只能穿迪索奈爾這種賣場的成衣會覺得自卑,大學打工賺來的錢拿去買衣服,大概是填補這個遺憾。有一次我穿新毛衣去考試,考完還被同學提醒吊牌沒拆;衣服太多,一天穿一件,一年穿搭都不會重複。衣服塞爆了,就買新的整理箱放進去,騙自己說沒這麼多東西。

媽媽生病後,我搬回高雄,送掉一堆衣服,留下的裝箱還是有十幾、二十箱。媽媽住院,我在家沒事做,看到整個家被東西塞滿,又捐了一些。去年八月去新加坡讀書,等於在台灣沒地方住了,只好一年花三萬元租迷你倉儲,空間有限,被迫整理人生,最後只留四箱衣服、二箱書、一箱生活雜物─裡面是媽媽留下來的相簿、咖啡壺和電風扇,那是我和媽媽生活的全部。

其實到現在,我偶爾還是會想到一些捐掉的衣服,但我漸漸接受自己的樣子,很多漂亮的洋裝,拉鍊拉不上,想說留著以後瘦下可以穿,都是自我欺騙。我有數過,新加坡的衣櫥有牛仔裙一件、長褲二件、T恤五件,洋裝十來件、素色上衣八件,這些衣服都很適合我,是很好的夥伴。

兩地來去,重要的東西都放在手提包隨身攜帶:我媽的照片、達賴喇嘛的照片,還有我媽給我的保養品。有一次跟我媽去逛街,看到安耐曬防曬乳很心動,我媽說怎麼會有這麼貴的防曬乳,她沒什麼錢,但還是買給我,那是我們母女少數逛街的回憶,這個防曬乳對我是有意義的,不見了我會超難過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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